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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倡“惜墨如金” 社科出版社 李树琦(2010-7-1)

 提倡“惜墨如金”

社科出版社 李树琦

语言是公共财富,谁都可以使用。但是,吹气冒泡、似是而非、花里胡哨,语言就会变成垃圾;短小精悍、言简意赅、落笔生花,语言就会变成黄金。

唐代诗人张若虚给后人只留下两首诗,其中的《春江花月夜》一千多年来醉倒多少吟诵人?仅只诗题本身——春、江、花、月、夜,五方良辰美景就已诱人神往,更甭提全篇诗作的清新语言和幽深意境,完全把人羽化进了大自然的时空。无怪古来学人颂扬张若虚“孤篇横绝,竟为大家”,赞许《春江花月夜》“以孤篇压倒全唐”。

好文章绝不在长短。英国历史上一次小说征文比赛,内容要求与宗教、情爱、悬疑有关。应征作品如雪片飞来,结果拔头筹而获特等奖的作品,全文如下:“上帝!女王怀孕了,谁干的?”按文体要求的人物、事件等要素齐备,至于环境和细节的展开,那不都在被激发起想象热情的读者脑际中吗?作者原来是一位9岁的小女孩,她受到单身女王的接见。中国哲人老子有曰“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”,主张“复归于婴儿”,所论有点过分。但是如果我们从“语言纯真”之“道”隐含在“童言无忌”中来讲,不雕饰,不做作,简单而本然,难道不是成年人需要好好向“赤子”学习的吗?

文学如此,科学研究更为讲究。

英国现代经济学家罗纳德·科斯,自幼跛足。 27岁时发表单篇论文《企业的本质》,在学界首创“交易成本”这一重要概念,但当时影响不大。于是科斯继续研究,直到他50岁时,于1960年发表又一单篇论文《社会成本问题》,认为只要交易成本为零,那么无论产权归谁,都可以通过市场自由交易而达到资源的最佳配置。论文一经发表即被学界广泛援引和讨论,人们将其观点称为“科斯定理”。这两篇前后相隔23年的薄薄的论文,成为现代经济学文献中被引用最多的论文。科斯一举摘得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。

科学就是科学。科学并不仅仅在于研究者发表多少论文,写过多厚的书,得过什么奖之类,这只是表层浮浅的外观。科学的深层体现,在于研究者成果落地的扎实力度,在于成果留存生命的延展张力。大数学家哥德尔并没有得过诺贝尔奖,据说生前发表的文章也不足300页,然而,历数所有得过诺奖的大家们,堪与哥德尔比肩者大概屈指可数。一桩“哥德尔不完全性定理”,彻底破灭了著名的“希尔伯特方案”,创生和建树了哥德尔编码、递归函数论等等,更甭提这个定理在数学、物理学特别是哲学社会科学界的巨大影响,这个影响是革命性的、历史延展而张力无穷的。君不见,国内外有多少学人、学团、学术会议是在研究哥德尔?就连宗教界人士也抓住哥德尔,高兴地说哥德尔先生的证明也说明了“上帝存在”就是那类真命题(哥氏证明中确有“真而不可证”的自指命题,但那是两回子事)。

论起哥德尔本人,执著而不善交际,能使他敞开心扉一吐真言的,首推长者爱因斯坦。他们在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就职、邻居,有条小道是他们天天下班一起散步、论学、回家的地方。本文所要强调的是:哥德尔声名大振的生发点,就是他1931年发表的单篇论文《关于〈数学原理〉和有关系统中的形式不可判定命题》。仅对其中的那个“真而不可证”的自指命题,我们似乎可以大胆设想一下,如果没有长期的悬锥夜读、反复求索、苦思冥想甚至造成失眠、木讷、离群独处而见怪于世俗,哥德尔先生岂能捕捉和抓到这个打开定理大门的巧妙的金钥匙?这个穿透定理证明全程的奇异的金刚钻?

不只洋人古人,我们眼前所见的也大有按“科学”本义研究科学的人。以浮浅的凡人俗目来看,他们可能文字成果不是很多,稿费收益之类更不可言,然而,人们只要将他们的成果稍稍揭开一小缝儿,就会因光芒耀眼而惊闪一跳——那是惜墨如金者用文字的“炼丹炉”多年修炼、陶冶、熔铸出的宝。就以沈有鼎先生(19081989)为例,当年哥德尔在维也纳发表不完全性定理时,正值先生从哈佛研究生毕业赴欧从事研究。先生的西学中学,丰盈满腹。但是,为国际学界称誉的“沈氏悖论”在先生的笔下,也仅只用一两篇很小的短论。一部《墨辩的逻辑学》成为当今中国逻辑史界的奠基之作,也仅只6万来字,在先生的遗作中已属最长篇。先生把自己认定的文字用公家的稿纸写就,而相当部分草拟构思却力透纸背地写在别处甚至自家的“卫生纸”上(“士之高洁”可见一斑),一打打压在案头。踱步于陋室,往兮复兮,探索无穷……

最近,先生的关门弟子张清宇研究员主编出版了一部《数理逻辑》,列为“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生重点教材”丛书,只有18万多字,是这套丛书中最薄最薄的。我想,眼下世风如此这般,何不照当年老渔翁劝导屈原那样“顺其流而扬其波”,在外文书海中用大笊篱一抄,让18万字向上滚它两番三番的,困难吗?赫赫然大部头有多抢眼,何必这薄薄的小册子?我又一想,这一反问,必定会使先生或先生们默然不语,因为他们不屑置辩。

真正学者是不屑于靠炒作别人的材料吃饭的,更不屑于巧用名人的光华来照亮自己。他们靠的是潜心研究、匠心提炼、苦心追求最后的那么一点点黄澄滚热的精华。它,闪着金子般的光。

走过来的人都知道居民的“冬储大白菜”,时间一长都会干叶儿,甚至从底下往上烂,成了垃圾。

精品之作与鸿篇海说相比,常常是四两拨千斤。

现实中却是:前后二者在稿酬、职称、评说等方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。但是我说:上帝是公平的,前后二者先天原本就被安放在两个不同的坐标系上,正如叶长枝头而根入地下一样,它们价值的时空表现先天原本就分明两界,然而无论何者都会得其所得,也会失其所失。《红楼梦》作者连喝口酒的钱都没有,前述大家哥德尔曾任“无薪讲师”,年近50岁才拿到教授头衔。奇怪吗?太不奇怪了。我们从他们身后的历史丰碑中,应该悟出精品价值的时空其独有的表现形态。如果接受这一现实,又是有能力和恒心者(即真正科研人才),便勇往直前蹈入研究与生活中的火的炼狱。那种急功近利者(实在是科研中的“冒牌”)也能速出成品,速得实惠,那他就必然在时空上与精品价值隔山隔水,沦为历史的过眼云烟。这里所言“精品”,要由历史的试金石鉴定,绝不以展现的“名片”或吹捧为据。多多理解上帝吧,理解万岁!

对于真正科研人才,社会要宽容,政策要倾斜,则是另外的燃眉议题。

鲁迅先生一生都“苛”于自己的文章,必“将可有可无的字去掉”,“挤掉一些陈腐的劳什子”。对于外来稿件,先生的断然戒律是:“倘有陈言,俱不选入。”

还是小品演员潘长江说得好,节目中他指着自己的身材道:“浓缩的,唉……都是精品。”博得满堂大笑,这是艺术。其实,调侃归调侃,君所说的“理儿”可是真真切切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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